不要在路边捡小孩–6
一切都是梦。
我趴在床上，自欺欺人地用被子蒙住头。
“这是梦……”我喃喃自语。
事实上，即使闭着眼睛，什么也不看，什么也不听，床边那道微弱的存在感依旧在时刻提醒着我——这一切都是真的。对方站在我的身旁，兴许正在看着我。不，不是兴许，他就是在看我。就算想要无视，但人对于他人的视线是敏[]感的，根本没办法不在意。
“明明已经关门了。”
我扔掉枕头，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，瘫坐在床头，神情恹恹，披头散发，活像个鬼，比鬼还像个鬼。
“你懂不懂得规矩？”我面无表情将视线投向眼前的少年，一本正经地质问他，“作为鬼，当你看到人类躺在床上，把自己从头到脚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，你就不能再看见她了。你应该老老实实地离开这里，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。”
我猜他肯定听不懂，我也就随便一说。他看起来好像就没有正常人的思考能力，有可能甚至压根不会讲人话。
果然，他只是照旧用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，整个人显得异常柔软无害。
可他是个鬼啊……不对，其实从始至终，他都没有说过自己是鬼。关于他是鬼的这件事，似乎全是我个人的猜测。而如今又只有我一个人能看见他了，我想找其他人问问都不行。
不对……除了我，还有一个人知道他啊！
我急忙摸出手机，拨通了朋友的电话。
那边响了半分钟才接通。
她一出声，我便抢先问道：“诶，你还记得我们上次旅游的时候，在路边捡到一个小男孩吗？”
“啊？”朋友疑惑的声音传了过来，“什么小男孩？我们有捡到过小男孩吗？”
“你不记得了吗？”心头咯噔一响，我着急道，“就在桥上，那个金色头发，紫色眼睛的男孩，我们还一起陪他等爸爸妈妈，最后把他交给景区工作人员了。这你都不记得了吗？”
“亲爱的……”朋友的声音变得有些许微妙，“你不是做梦吧？什么小男孩啊？哪里有小男孩？你不是吧，难道你现在的取向变成小正[]太了？”
“也许是吧。”我瞥了眼悄无声息地靠到了我肩上的金色脑袋，心情逐渐平静，“你说我去自首是不是能直接进去？”
朋友发出一声——“啊”？
“开玩笑。”我死心了，“最近看了几部外国电影，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。没什么，你要睡了吗？”
“谁这么早睡啊？”朋友不可思议道，“你就要睡了？”
“对。”
“你牛。”
“算了，我挂了啊，拜拜。”
“拜拜。”
挂断电话，我低下头，和靠在我肩上的少年面面相觑。
他究竟算怎么一回事？
面对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“怪物”，二十多年来坚持唯物主义的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。
不论是现实的手段，还是虚幻的法术，全都对他不起作用。难不成，他根本不存在，是我幻想出来的东西？虽说现代人多多少少有点精神上的毛病，但我觉得我的精神压力应该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才对。
为了再次验证我的猜想，我打开了相机，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。摄像头对准他后，手机屏幕里并没有出现他的身影。
他无法被现代的科技手段捕捉到。
我缓缓放下手机，抬手按住他的两肩，叹了口气，语重心长道：“既然这样，我也不赶你了。我们和平共处怎么样？你睡沙发我睡床，你扫地来你刷碗，如果可以，你能不能把你那份房租也给付了？啊？”
给个反应啊！
他会不会在装傻？
“看来你还不如一条狗。”谅他也听不懂，我的语气也不由得变得差了几分，“就算是狗，我叫它一声，它还懂得摇尾巴了。”要是他能听懂，只怕是要生气了。可显然，他没有听懂，不过似乎看懂了我的表情，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，整张脸写满了困惑。
“算了。”我抱着被子走到门口，脚步一顿，回头，指着他，语气严厉道，“床让给你了，别跟着我。我管你听不听得懂，反正我不想再见到你。否则我对你不客气。”说完，我转身离开了房间。
来到客厅里，我往沙发上一躺，被子扯到胸口，闭上了眼睛。
一分钟后，我侧过身，睁开眼，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少年，憋了足足二十秒后，突然尖叫一声，暴起抓住桌上的杯子狠狠扔向他。
啪！
被子砸在地面，四分五裂。
我跪在粗糙的沙发上，胸口剧烈起伏，手里紧紧拽着被角，浑身隐隐作颤。
“我真是受够了！”
我发泄着突如其来的怒火：“你要是鬼，现在就杀了我！是幻觉就给我消失！我平生最讨厌不清不楚的东西！”
骂声一落，整个房间瞬间静了下来。
他一动不动，神色如初。这种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令我格外难受。生活和工作就已经够麻烦了，我可不想回到家里还要应付这种东西。
“哈……”
我捂住脸，仰头靠在沙发上，半晌后，湿润的泪水渗透了我的指缝。
嗡嗡。
手机响了。
我擦了擦眼，拿起一看，看到来电的对象时，不禁迟疑了一瞬，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喂，妈。”我俯身从茶几上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，按在眼角，摘下眼镜，压了压眼圈周围的水渍。
“美女，要睡了吗？”
“还没了。”我抱住膝盖，弯腰蹲在沙发里边，不时擦擦眼角残余的泪水。
“打算什么时候睡呀。”
“十二点。”我直白道。
“十二点啊。早点睡好，太晚睡了，白天没什么精神，对身体也不好。”
呵。我加班到一两点也没见你关心啊，合着上班的时候人就不是人了对吧？
冷静，她是我妈。我维持着嘴角僵掉的笑容：“还好吧，我身体挺好的，十年之内应该死不了。”
“你这孩子……”那头温柔的声音总算有了些起伏。这才正常。
“你说话现在怎么这么冲？”
“你可以不问我的。”我为什么上班要应付老板，下班还要应付父母呢？我忽然不想和她虚与委蛇了，“没事就别给我打电话了妈。”
“我不打给你能打给我吗？你们现在的小孩，离家半年都不知道给父母打个电话。我不打给你，还指望你打给我啊？”
我低头合上眼，沉默不语。
“唉……”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，终究她先妥协了，“你们公司，给你交社保了吗？”
“没。”我揪着裤子上的线头，漠然回道。
“还不交？这怎么回事？”
“不转正，不交社保。”
“那你还没转正？”
“不打算转正，免得老板名正言顺地压榨我。”
“唉，你们这些孩子，满口压榨压榨，怎么一点亏也吃不了？”
“是啊，我吃不了亏，我只想吃软[]饭，我好想找人包[]养我啊。”
“怎么越说越没边了！”她终于是发怒了。
估计是念我出门在外，不想真的和我生气，免得到时候找不到我，她的脾气倒是好了不少。怒了一会儿，她居然就平静了下来：“你这不交社保也不行，医保总是要交的，不然老了以后怎么办？”
“老？”我笑了，“我真的能活到那个时候吗？”
“你是不能好好说话怎么的？”母亲被我气得不轻，“你阴阳怪气什么呢？满嘴死啊活啊的，你威胁我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我笑了笑，泪水滑下眼眶，热热的，泡得眼角酸疼，“对不起老妈，我不是故意的。没事就挂了啊，我要去看动漫，看小说了。”
“怎么又看动漫小说？你不是要考银行吗？不看看书？”
“十二点之后再看。”我一副摆烂的语气，“我要放松放松。”
“那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？”她又问。
“一两点吧。”我随口扯谎道。才怪，我才不会看。
“唉。”她顿了顿，说，“看小说看半小时就可以了，早点睡，不要熬夜。”
“半小时我就看个寂寞。”眼泪干了，我的心也冷了，“反正我会看书的，没事就挂了。”
“早点睡。”
挂了电话，我疲惫地靠在沙发背上，呆呆望着头顶的吊灯，干涩的眼角缓缓涌出一股湿意。
眼前的情景渐渐迷糊，温热的泪水再次滚下我的脸颊。
“为什么我还不死？”
我自言自语。
嘶——
“唔。”
我猛然感觉眼睛被舔了一下，下意识地闭紧眼，侧头一看——原来是他。
少年跪在我的身旁，低头用舌头舔舐我的眼睛。
“你干什么？”我爬起来，用力推开了他。
他歪了歪脑袋，一脸纯洁地看着我。
看他这副样子，我不禁伸手揉了把他的头发，垂下眼角，轻嗤一声：“小狗一样。如果真是狗就好了，不用伺候吃喝拉撒，还那么粘人。你要是狗简直完美。为什么偏偏就是人形呢？”
人，有什么好的？
可惜他听不懂。
我准备睡了。
他照例挨着我躺下。
我累了，懒得动弹，随他吧，我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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